清晨六点半，上海某家麦当劳的灯光刚亮起来，玻璃门就被推开了。十来位银发老人熟门熟路地占据靠窗的五张桌子，塑料椅腿划过地砖的声响惊醒了打哈欠的服务生。他们从布兜里掏出扑克牌和保温杯，却没人走向点餐台——这场景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天。

穿红格子衬衫的老周甩出对K，手腕上的老年斑跟着牌面一起翻飞。他年轻时在纺织厂三班倒，现在生物钟还停在凌晨四点自然醒。"家里冷锅冷灶的，不如来这儿搓两把。"老周摸牌的动作带着车工特有的精准，当年他能在轰隆的机器声里听出一根断线的位置，现在却要侧着耳朵才能听清对家出的是什么花色。

隔壁桌的王阿婆正在数零钱，硬币在印着牡丹花的塑料桌布上叮当作响。她总说打牌输赢就图个乐呵，可每次掏钱时都要把皱巴巴的纸币捋三遍。儿子在浦东买了大房子，装修时特意给老娘留了间朝阳的卧室，但王阿婆还是每天坐两站公交来这儿。"高楼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，这儿多热闹。"她说话时眼睛瞟着玻璃门外，晨练的太极拳队伍正经过，音乐声飘进来混着薯条的油香。

穿藏蓝中山装的老李是退休语文教师，他出牌前总要扶一扶并不存在的眼镜框。有次服务员小声提醒"不消费不能久坐"，老李当场背了段《陋室铭》，把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。现在店员们都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，毕竟这些老人把桌面擦得比他们还干净，临走时连张餐巾纸都不留。

十点整，买早餐的上班族开始排队。穿西装的小伙子盯着老人们空荡荡的桌子直皱眉，穿校服的中学生却举着手机偷偷拍照。戴绒线帽的孙爷爷突然亮出王炸，笑得假牙都在发光，他年轻时在钢厂抡大锤的手现在连扑克牌都捏不稳，可嗓门还是震得饮料机嗡嗡响。"咱们这叫资源优化配置！"他指着墙上"免费WiFi"的标识，说这话时像个经济学教授。

午后阳光斜斜地切进玻璃窗，把老人们的身影投在儿童乐园的彩色地垫上。七十岁的张阿姨摸到好牌会不自觉地哼两句《红灯记》，她当知青时在东北雪地里唱过这调子，现在声音里还带着黑土地的冰碴子味。对座的马大爷突然把牌一摔："这把不算！"他当了一辈子钳工，退休金足够天天吃巨无霸套餐，却坚持只喝自带的枸杞茶。

晚霞染红餐盘纸的时候，老人们开始慢悠悠地收牌。老周把扑克按花色理得整整齐齐，就像当年给纺织机穿线板；王阿婆把零钱塞进绣着"福"字的布袋，那针脚比她给孙子缝的鞋垫还密实。玻璃门开了又关，汉堡的香气追着他们的背影飘出去，混进了弄堂里飘起的炊烟里。

打烊前，值班经理数着今天的流水单。五张桌子光溜溜的像没来过人，只有地上一片银杏叶似的降压药包装纸，证明这里确实发生过什么。收银机吐出最后一张小票时，路灯刚好亮起来，照着玻璃上还没擦净的指纹——那可能是某个老人临走前，下意识想扶稳岁月的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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